《辦館》

「曾經有段日子,好討厭要留在這裡。好想離開。」許生說。

和記辦館,是許生爸爸經營的生意,他以前在街邊當小販,後來朋友介紹他來荔景邨投標開檔,價高者得成功投到了這個舖位。許家本來住深水埗,因為開了店就搬到附近。小時候的許生連荔景在哪裡也不知道,最多只去過荔園(即現在的美孚)。因為這家店,許生的生活完完全全和荔景邨綑綁在一起了。

許生年青時代的香港是工業為主的社會,到處都有工廠,他畢業後本來是做鐘錶學徒的,但後來因為爸爸開了辦館,成為了家庭的生意,許生也順理成章地辭掉學徒工作回家幫忙,留在辦館工作。當時才18歲的許生,正值喜歡玩樂的年紀,朋友經常約他外出吃喝耍樂,可是他常常都因為要看舖而不能去玩,朋友被他拒絕了三、四次便不再約他外出了。這段時間的許生很不喜歡留在店裡,很不開心,因為青春的時光好像都白過了。

「後來,每天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慢慢也好像習慣了。像老虎被困在籠裡,困久了,老虎也變得溫馴了。」

這一困,就46年。由屋邨剛入伙,和記辦館作為第一批進駐的店舖開始,許生見證著屋邨的歷史。他就像奇幻故事裡長生不老的智者,看著荔景邨周遭人和事的身世輪迴。許生細數著歷史,辦館對面的建築物本來是一間小學,家裡三個弟弟都在那裡畢業,後來成了另一間小學,再成了另一間中學,再重建成現在的社區建設。荔景邨有一宗命案人所皆知,案發現場就在辦館附近,許生熟悉地指路,還繪形繪聲地說著鬧鬼的傳聞,以及電視台來訪問時的情況。

46年來,荔景邨由五間辧館,到現在僅餘兩間,和記辦館是其中一間,也是這裡最老的店。在便利店還未「梗有一間喺左近」的時候,中小學生放學都會來辦館買小吃,街坊大多是香港人,同聲同氣,也會來閒聊和買東西。年月過去,時代也不同了,屋邨的人口老化了,居民來自不同族裔,年青人購物亦有更多的選擇,儘管辦館的東西比便利店便宜很多,生意卻沒有因而增加。不過,雖然老街坊搬走了,學生畢業長大離開了,有些人還是會帶著兒孫回來探望許生,舊地重遊,找他拍照留念。

「如果清拆重建,辦館不用再做,就正式放監了,不用再被綁住。」

荔景邨重建計劃多年來只聞樓梯響,許生說,如果荔景邨真的要清拆,他就會索性退休。46年來,天天開舖,除了農曆年初一至三休息外,一年有362天都在工作。因為生意都是等回來的,街坊任何時候都可能需要買東西,許生每天的作息,都被辦館綁得緊緊的,完全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,甚至犧牲了和子女的親子時間。

許生說,辦館、士多是黃昏行業,現在都被便利店取代了。香港經濟的走向就是如此,很多行業都已經轉型,是無可避免的事。年少時在工廠放工走路回家,十多分鐘的路程,沿途每十間店就有一間士多,但現在一間也沒有了。許生也想過退休後在附近找些每天幾小時的兼職來消磨時間,但他問過附近超市職員,才發現已經「登六」(已過60歲)的他不合資格入職。時代轉變,也沒有甚麼捨不捨得的,都是無可奈何。

用半生留守在荔景邨的許生、不知道還會營業多久的和記辦館,對附近居民來說,未必是無法取代的存在。但,他總會在。